【K莫】匆匆(5)

一般更得晚 都是因为爆字数了……



5.

 

就算郝眉再怎么艺高人胆大,也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再贸然黑进某些敏感部门的后台系统,万一人没找着再把他自己搭进去,那他们俩再见就真是猴年马月的事儿了。可他自己在北京没什么人脉,更不能拿着照片一个地儿一个地儿去问,因此到头来,他还是找了个时间,专程请兄弟几个吃了顿饭,把自己的打算和盘托出。巧的是,致一那段时间正跟市里几个机关部门合作,帮他们升级系统和防火墙,肖奈便在后台多置入了一个程序,没多久就查到了具体的地方,还有其他一些相关的档案。

 

知道了基本信息,再查其他的事情就好办了。郝眉先是把卷宗和庭审记录都翻了个遍,又认认真真地把判决书从头到尾看下来,方才意识到他刑满释放的日子,离今天已经不远了。档案里没有减刑记录,他想,依那个人的脾气,就算是在这样的地方,恐怕也仍是那副生人勿近的样子,能被当做表现良好才怪。但是,他又实在拿不准具体的日子和时间,只知道一般都是在上午——于是,那剩下的半个月里,他索性每天天不亮就开车到二监门口等着去,过了正午再回到住处。

 

作为非直系亲属,他是没有资格跑去探望他的,哪怕他早就在心底认定了这层关系也不行;而他思前想后,也终究没有勇气给他打电话或是写信。比起面对面的交流,他对这些间接的方式更没有把握,因为,如果不看着那个人的眼睛的话,他根本没法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情绪,也猜不到将近五年的折磨之后,那个人还会不会像当初一样看待自己。

 

于半珊跟丘永侯他们提过要来替他的班,肖奈也给他发过几次短信,大意都是要他别太拼命之类的话。但尽管如此,他还是觉得自己吃的这一点点苦,已经比他承受得要少太多了。他迫切地想要做些什么来弥补这五年的鸿沟,这让他浑身上下都紧紧绷着一股子气力,像是被牵拉到极致的钢铁一般。

 

 

整整半个月,几乎每天早上,他都因为看见了某个模糊的人影而紧张、欣喜,又在看清了对方的模样后失望不已,这样日复一日的情绪波动下来,他的感知已经有些麻木,甚至于在真真切切地看到那个人从铁门后走出,又一步步接近他时,他竟然一时不知道自己脸上该是什么表情。而对方大概是早就看到了他,脸上却没有太多情绪,只是脚步稍顿了顿,然后将提着的行李包放在了另一只手中,安静地向他走来,最后在他面前两步远的地方停下。

 

“你回来了。”男人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郝眉把头抬起了一点看他,努力眨了眨眼睛,像是生怕眼前的人转眼便又消失似的。他瘦多了,脸颊都隐隐凹了下去,头发也修得短短的,整个人给人的感觉也和早前大不一样了。只是那双眼睛在看着他的时候仍然幽深得看不到底,明明像一团漩涡,却偏偏诱惑着他泥足深陷。

 

“你好吗?”他几乎无意识地蹦出这么一句话来,可话音刚落便后悔得想咬断自己的舌头。但出乎他意料,男人听见这话,面上的神色却忽然和缓了些,然后轻轻对他点了点头:“好。”

 

他这一个字,对于原本羞愧得只想往地底下钻的郝眉来说,简直就像棵救命稻草一样。他看着他柔软下来的神情,自己也跟着笑开了,两边嘴角都努力地往上扬着,像是拼命要吸收太阳的光和热似的。然后他一面伸手接过了他手中的行李,一面喜滋滋地把他往车里推,边推边道:“走啦走啦,咱们快点回家,我可是给你准备了很多很多惊喜!”

 

 

几天前,郝眉才刚刚退租了大兴的房子,搬到了市区一处地段不错、又有些烟火气的小区里。买房子的事,他想要跟另外一位男主人商量好之后再做决定,但即便是临时租住的地方,他也一改当年的直男画风,不但收拾得井井有条,厨具电器等也都备齐了。而且,每隔两天,他都会在冰箱里添置些新鲜的食物,想着不管他哪天回来,都能吃到最新鲜的;可等到他这一天真的到来,坐在驾驶位上边开车边思考菜谱的大厨却忽然发现,自己根本就不知道他究竟喜欢吃什么。

 

两个人住在一起的时候,他每次做菜都是顺着自己的口味来的,桌上的荤腥大多时候也都是祭了他的五脏庙。而那个人好像总是吃得很少的样子,一顿饭下来,一半时间是在看他,一半时间则是在解决被他嫌弃的那些素菜。那个时候,他常常赞美他的厨艺,也常常感叹自己的幸运,却唯独忘了多问一句,那个人是不是也像他一样,有非常爱吃和非常讨厌的东西。

 

而现在,当事人就坐在他身旁的副驾驶上,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显然不是要和他说话的模样。他时不时心虚地朝他投去一瞥,想鼓起勇气提出这个迟到很久的问题,但身处这样沉闷的气氛之下,他又实在说不出口。五年时间,到头来还是改变了一些事情,比如那个曾经可以笑得比太阳更明亮的男孩,和他身旁总是给予荫蔽的大树,都回不去了从前的模样。

 

他想着想着,思绪就有些过分投入,一时间信号灯的颜色没进入大脑,男人在他身旁提醒了一下红灯,他才猛踩了一脚刹车,后轮险险地压着线停了下来。

 

正心有余悸的时候,他听身旁的人说:“这不是回家的路。”

 

他愣了愣,连忙解释道:“那间屋子被我爸妈卖了,我又找了间新的。”

 

男人沉默了片刻,轻轻应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后半程路上,郝眉实在受不了车里极地一般的气氛,便试着讲了一些自己在美国看到的趣事,还有最近网上流传的一些笑话。他身边的人不怎么笑,他就拼命嘿嘿嘿哈哈哈地笑够两人份,等到家的时候,他只觉得脸上的肌肉都抽了筋,不管自己想不想笑,都时刻触电似的一抖一抖,害得他只能时不时腾出一只手来,假装打哈欠的同时捂住脸。家里的拖鞋、毛巾、茶杯等等零碎东西早就备好了他的一份,看他站在客厅有些拘束的模样,他又拿了新的换洗衣服塞给他,一边美其名曰要洗掉以前所有不高兴的事情,一边硬是把人推进了浴室去。

 

趁他洗澡的时候,他迅速地炒了几个快手菜,没有什么大鱼大肉,但都是他研究了好久的菜式,调味也依照他家乡的习惯,稍做得偏甜了点。主菜料理完毕,他又一溜小跑地端了碗筷布好,这才摘掉围裙,背身往流理台上一靠,期待着他洗完澡出来,看见这一桌子美味的表情。

 

过了会儿,浴室的门打开,男人看见这一桌子的花样,眉毛略微讶异地挑了挑,转头问道:“这是你做的?”

 

郝眉得意地猛点头:“等尝过了你就知道眉哥多有才啦,哈哈。”

 

男人看着他,嘴角微微勾了勾,大概是笑了一下。然后他坐下来,认真地夹了一筷子菜送到嘴里,表情和身体却忽然一同顿住了。郝眉紧跟着坐到他对面,看见他的反应一愣,急忙问道:“是……是不是不好吃?”

 

“不。”听见这话,男人像是回过神来,回答道,“很好吃。”

 

“太好啦,哈哈。”郝眉很高兴地咧嘴笑起来,脸部肌肉却紧接着又开始抽筋,疼得他的五官差点儿就扭曲了。他也拿起筷子,大致尝了一下每道菜,又随便扒了几口白饭之后,就开始卯着劲儿给他夹菜,边夹边絮叨点儿什么他太瘦了他以后要专门负责把他喂胖之类的俏皮话。而他对面的男人一直没有说话;他只是默不作声地端着碗,偶尔从手边的盘子里摞得小山一样高的食物中夹几筷子菜,缓慢地咀嚼一阵子才会咽下去。等到大部分菜肴都被转移到他这边时,他终于放下筷子,开口说道:“你不用这样。”

 

郝眉伸到一半的筷子顿住,中间夹着的最后一块镜箱豆腐在半空中晃了一下,掉回了盘子里。他对面的男人见状又道:“我吃好了。”语罢便站起身来,伸手要去收拾桌上的碗筷。郝眉跟着也猛地站起身来,一边说着不用不用一边也伸过手去,身体却忽然往旁边仄歪了一下,胳膊带翻了桌上的一只汤碗,汤水溅得他半个袖子都是。男人像是吃了一惊,急忙过来拉住了他,两只手一左一右地拖住他肩膀,把他又扶回了椅子上。

 

大概是察觉到了异常的温度,对方的手贴上他的额头,认真地用手心和手背反复地试了一阵,才皱眉道:“你怎么不早说?”

 

郝眉甩了甩头,又冲他笑笑,他眼前的影像全是歪的,一直晃晃悠悠地往一个方向倒,必须得时不时摇摇头,才能让角度校准过来。“没事、没事。”他笑嘻嘻地拿开他的手,“就是腿软了一下,我坐一下,坐一下就好了。”

 

男人却不由分说地架住了他胳膊,硬把他从椅子上拽了起来,一路拖到卧室裹进被窝。而后他去投了条冷毛巾给他敷上,又站起身来,四下看了看屋里的陈设,低头问道:“家里有药跟体温计么?”

 

郝眉迷迷糊糊地想了一阵,咕哝道:“应该……没有吧。”这些天他光顾着买食材了,哪会去想什么药不药的事情。

 

站在他床边的人闻言立即回道:“我去买。”语罢转身便走。

 

郝眉一看他要走,整个人也不知道突然哪来的力气,居然像只兔子一样从床上猛地蹦了起来,一只手拽住他的衣袖,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道:“我好了,真的,你看,不烫了都。”

 

男人伸手轻轻碰了下他的额头,隔着冷毛巾的余温都能感觉到底下的皮肤烧得发烫。他皱着眉,试着想从他手中扯回自己的袖子,可转瞬间下一只手也伸过来,把他的另一边袖管也拽住了。他看着他,他也看着他,两个人的目光在空中僵持了一阵,最终还是心软的那个举手投降,叹了口气坐了下来。

 

“我真没事,真的。”娃娃脸的男孩裹着厚厚的被子窝在床上,伸着脖子有点讨好似的冲他笑着,“我就是……就是看到你,太高兴、太激动了,嘿嘿。”他揉了揉眼睛,又说道,“其实吧,我也挺久没有给别人做过菜了,可能也生疏了……你要是不喜欢吃的话,下回我做别的也行,或者跟你学……”

 

“跟这个没关系。”男人打断他,“你不需要讨好我。”

 

一直拽着他袖子的那两只手僵了一下,慢慢缩了回去;而郝眉脸上的笑也跟着完全冻结了。他沉默了一会儿,垂下头小声说道:“对不起。”

 

“我说了你不需要……”

 

“你让我说完。”这次轮到他打断他。只是,当他想要继续开口时,喉咙里却像被什么哽了一下似的,让他一下子绷紧了身体,调整了一阵子才哑着嗓子道,“我就是想为你多做点事,什么都行……以前我挺笨的,也不知道替你多想一点,成天就知道傻乐……出去了之后,一直觉得欠你挺多的,但是也不知道怎么还你,就每天想一点每天想一点,可能、可能就攒得太多了……还有,还有我爸妈那事,我知道不该是你来担责的,但是,但是他们又是我亲爸妈,我真的没法把他们也送进去,所以,我就觉得特别对不起你,要是我早一点知道的话,要是我当初没走的话,我……”

 

他说着说着,便控制不住地哽咽起来,垂着的头和弓起的背因为抽泣而一下一下地发抖。坐在床边的男人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细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伸臂环住了他,把人搂进了自己怀里。

 

“你什么都不欠我的。”他低声道,“我做的事,都是心甘情愿。”

 

“我、我知道,可是我、我……”郝眉埋在他肩膀上一抽一抽地哭,说话都连不成句子了,全是一个一个往外蹦的单音节。抱着他的男人也不说话,只轻轻拍着他后背,听着他边哭边胡言乱语,但听着听着,却觉得他忽然喘得厉害了些,又不停地咳嗽起来,急忙把人推开一看,见他脸都憋得有些发红了,嘴巴张着拼命吸气,胸口却一点起伏也没有。他怔了一下就极快地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可郝眉不管三七二十一,两只手本能地死死抓住了他不放,害得他手机也够不到药也找不着,急得他眼睛一下就泛了红,冲他直吼要他赶快放手。一阵连扯带拽之后,他好容易挣开那十根指头,便立即打了120过去,同时又迅速投了两条热毛巾,在他胸口和背心一前一后捂了会儿,看他的脸色好了一点,人也渐渐不怎么喘了,那颗悬在喉咙眼的心才算落了地。

 

拗不过病号的倔脾气,他只得阴沉着脸给医院那边打了电话取消出车,转而怒瞪着此刻坐在床上用毛巾擦脸的人,恨不得用目光把他戳出两个窟窿。郝眉一边擦着满脸的眼泪鼻涕,一边小心翼翼地从指缝里打量他的表情,确认他不是正准备发火后,才有些冤枉地辩解道:“我也不知道今天怎么就犯了……我就小时候得过一阵哮喘,后来就治好了……肯定是因为北京的空气质量太差了,我刚回来不习惯,肯定是。”

 

可能是那根弦绷得太久了,在这之前他反而没感觉有什么,但他一回来,他硬撑着的那口气跟着一松,什么毛病就都找上了门。擦完了脸,男人重新扶他躺好,把被窝给他掖得严严实实,手机塞在枕边,又一脸严肃地告诉他如果有任何不舒服就马上叫救护车,自己下楼去买药十分钟之内就回来。他歪着头,小学生似的认真听着,然后有些撒娇似的伸出了一只手,轻轻握住他的指尖:

 

“KO,你回来了,真好。”

 

被唤到名字的男人笑了笑,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睡吧。”他说。

 

 

看满脸疲倦的郝眉睡着,KO思前想后,决定还是想办法找人送药过来。他拿起郝眉的手机轻轻按亮,却意外地瞧见他的手机锁屏和桌面都是自己——不知是他什么时候偷拍的,看样子那时候他正在工作,竟然一点也没有发觉他悄悄拍下了自己的侧脸。他沉吟了片刻,重新锁了手机塞回枕下,望着郝眉的一双眼里却忽然水波翻涌,情绪万千。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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