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莫衍生/容月(离月)】重生之鬼族生存日记(三)

 三、生前身后

 

外头已经夜深,天色阴沉沉的,连宫里头的灯盏都不大亮堂了。他站在门口怔了片刻,最终向前走出一步——脚下却感觉轻飘飘的,抬起脚一看,地上那层薄薄的雪却还是好好的,连半寸脚印子都没有。不出他所料,死了就是死了,不管借由那面镜子看到的究竟是他心中的幻象还是实实在在的人间,他都不再属于这里。但此时此刻,这座曾让他一度厌倦,甚至想要逃离的宫殿,却莫名地吸引着他,又或者,吸引他的根本不是这座宫殿本身,而是长年住在这里的那个人。

 

他试着又往前走出几步,雪地上照样空空,宫门口打瞌睡的小太监也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理智告诉他继续往里走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因为他有极大的可能会瞧见自己最不想看见的场景——可心里却有个声音催促着自己,背后也像被一只手推着似的,他心中越是不安,脚步却越是停不下来,甚至轻车熟路地绕过了前殿,眨眼工夫就到了东边暖阁,从前自己当值,大多也是守在这里——

 

然后他看见了那个人。

 

都说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可这地底一日,人间过去多久,他却全然不知,可是看着那人的模样,却觉得自己像是已经离开了很久似的。约莫才三十来岁的人,眉眼间就沧桑不少,唇上蓄的一点胡须也有些乱糟糟的。他微微侧着身子,一只手支在几案上,另只手则轻轻叩着桌面上摊开的一本奏折,眉头微蹙,看上去很烦忧似的,额角那块不起眼的天花印子都微微抽动着。从前他也是常常如此,动辄便看书或批奏折到深夜,有时熬得太晚,还非得打发他回去不可,说什么这宫里又不是天天有刺客,用不着这么些人成天陪他挑灯夜战。他站在一旁,明知自己现在就是个飘飘渺渺的影子,却仍然只敢远远地看他,一步也没有近前,直到他瞧见,那人看折子看得实在入了神,竟连肩上的外衣滑落下去都没有发觉,旁边轮值的小太监也低垂着头没注意到这边。见状,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走过去,伸手想要把衣裳拾起来,可指尖径直穿过了布料,他才恍然惊觉,自己此刻,压根儿就碰不到任何东西。猛地收回了手,他攥紧拳头站直身体,目光无意间扫过几案上摊开的奏折,却被其中几个字眼夺去了视线;再走近细看,奏折中的内容让他浑身一震,随即慢慢闭上了眼睛。

 

这份奏折弹劾的,正是他的父亲明珠。

 

与父亲大相径庭,自己对官场权势一向兴味索然,进宫之后领的也只是个武职而已,朝堂之上的风波诡谲是轮不到他说什么话的。但即便如此,平日身在府中,他也深受其扰,可又没有法子,只能看着宾客来来往往,家里的门槛都要被踏破了。那时他就知道,这些宾客盈门的景象早晚会有终结的一天——而这样的终结何时来临,只在于那人的一道圣旨而已。

 

他忍不住轻轻地叹息,几案前的男人却像察觉到什么似的,身形忽然一顿,然后竟转过头,直直向他望了过来。四目相对的时候,他浑身都僵住了,不知自己是该动弹还是不该动弹;但只是一瞬间,对方就把目光移了开来。

 

“一晃……都三年了。”他低喃着,单手合上奏折,转而拨开桌角的一摞书册,指尖落在最底下的那一本上,轻轻抚了两下。但他并没有拿起那本书;他只是盯着封面出了一会儿神,就又将书册归置整齐,继而翻开了另一本奏折。没有人接他的话,随侍的人也都远远地站在一旁,但容若看清了——那分明就是自己的词集,瞧上去年头已经不少,纸页微微泛黄,可封面、边角却仍然整齐崭新。

 

“三年了……”他轻轻地重复,嘴角牵动,本想扯出一丝苦笑,却终究控制不住鼻酸。他看着那人的侧脸,一寸一寸,一点一滴,一笔一划刻进心里,然后慢慢跪了下来,深深地伏低身体。

 

“皇上保重……”他喉头颤动,哽了半晌才吐出下句,“容若拜别了……”

 

 

那年冬天北京格外的冷,连紫禁城都整个儿银装素裹,寒风四起。那晚玄烨莫名没什么睡意,就索性多批了会儿折子,可批到一半,却忽觉一阵微风来了又走,恰好只吹灭了他桌上的一盏孤灯。他微怔了下,转头瞧了瞧并无一丝缝隙的门窗,又忽然想到什么,淡淡一笑,放下奏折站起了身。

 

微风惊暮坐,临牖思悠哉。

开门复动竹,疑是故人来。

 

 

从宫里出来,他飘飘忽忽地往纳兰家的大宅走去。这天上飘的,地上落的雪花,他踩不到也摸不着,可身处其间,却依然觉得寒冷侵入骨髓,不多时就把他冻得几乎麻木。夜深了,可府里还有些灯光,他走动之间听见几个下人窃窃私语,才知道父亲病了——原本只是小小风寒,可几天下来却总不见好,这天夜里更发了高热,怎么都退不下去。下人和大夫们忙进忙出,女眷们在床边抹着泪花儿,他这个长子却只能跪在一旁,低着头不敢望向父亲的脸。

 

他还是老了,平日里官场交际权谋筹划,哪一样不是极耗心力的?他看不惯也好,不服气也罢,但这么些年来,又确确实实是父亲一人独自扛着纳兰家,自己这个长子,少为长辈分忧不说,还早早离了人世,平添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苦楚。他也不知道自己跪了多久,只听父亲有时会低低唤一声“成德”,可除却叹息以外又并不多说什么。之前他还想着,大概鬼是没有情感,更不会有眼泪可言的;但那时候他又分明感觉到有什么液体从眼里落下来,又在脸上被生生冻得僵硬。

 

大约直到天明,见父亲的病势逐渐好转,他才从纳兰家的宅子出来,浑浑噩噩地沿着门外一条大路往前走去。他脑中空空,既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道自己要往何方,只是一直走着。渐渐地,四周的围墙宅院慢慢消失了;脚下传来碾压过积雪的咯吱声,天上飘落的那些雪花也跟着争相落上他的发间和眉梢。寒冷是真实的,但他感觉不到,也无暇顾及,只像一具行尸走肉一般,木然地挪动身体。这条路很干净,满目皆是雪的洁白和拂晓的静谧,没有人会来烦扰他,折磨他,仿佛他能够这么一直走着,走到灰飞烟灭就好;可透过被风雪笼罩的前路,他又分明瞧见了一个人影,瘦瘦小小的身子,手里撑了把薄薄的纸伞,朝他越靠越近。

 

“你去哪儿啦!”转瞬间,那人便已凑到近前,一只手抓住他胳膊,瞪大了眼睛道,“我到处找你也找不到,都快要急死啦!”

 

他残存的一点点意识提醒自己这张面孔并不陌生;可他动了动嘴唇,还未及说出什么,就眼前一黑,直直地栽倒下去。

 

 

又是一个清早,南弦月揉了揉酸胀的额角,托着腮将心里的医书又翻过一遍,只得无奈地长长叹出一口气来。他死得是早了些,可行医没有几十年也有十年八载,对于大小病症也算见多识广经验丰富,历朝历代的医书更没有哪一本不是他背得滚瓜烂熟融会贯通的,可瞧着眼前这人,他却愣是想不出一点儿法子。但虽然说不出个一二三来,他也知道问题从来就不在病上,而是在心里头——平日里那些病人,除非是行将就木的老人,要不然就算病入膏肓,也都是拼了命地想活下来的,只要有这么个想头,他们这些大夫就不会束手无策;可这人倒好,他横看竖看,越看越觉得让他活在这世上倒像是难为了他似的,前天早上他顶着满身风雪倒在他身上的时候,他还以为对方要变成一片雪花直接飘走了,吓得他几乎无师自通学会骑马,豁出命去一路狂奔回了别苑里。

 

经过一番打听,他已经大致弄明白前因后果,至少能确认他们两个现在根本不是鬼魂,而是实实在在又重新活了一回,要不然哪来的生病一说呢?而这鬼界,虽然带了个“鬼”的名号,却也实在和阴曹地府没什么关系,在这儿生活的既有神仙凡人,也有妖怪精兽,大家只当这儿是另一个人界,上辈子该怎么过活就怎么过活,只不过统一都归为鬼族中人罢了。而执掌大紫明宫,统御整个鬼界的,则是鬼君擎苍——寻常人大多不晓得这位鬼君的面目,只知道这是位战神级别的人物,膝下两子一女,其中庶长子离怨长年辅佐在旁协理政务,嫡子离镜——即他面前躺着的这位大爷,虽说生得儒雅俊秀,却自小体弱多病,能活到现在就是个奇迹了。大概是这位二殿下总是深居简出,因而小贩之间口口相传的也多是些可信度不高的八卦,比如说鬼君送他去转世投胎啦,或者早就被兄长害死啦,还有更玄的,说他被哪位上神大发善心给救走了之类,反正偌大个集市里,竟没一个人认为他还在鬼界的。听了这么些七嘴八舌还夹杂不同朝代各地方言的话而脑子还没有爆炸,对此他已经十分满意了,至于究竟是谁脑子搭错了弦强抢了他这么个大老爷们来给个病秧子当媳妇,这件事他决定押后再议。

 

集市不大,他来来去去逛了几圈,却怎么也找不见容若的身影,便发了会儿呆,然后跑去那家乐器店里,几乎掏空了临走前偷摸出来的银钱,把他瞅了半天的那支白玉箫买了回来。然后,他又百无聊赖地进了书铺闲逛,在挑选医书的间隙冷不丁瞧见了一本词集,上头著者的名字正写着纳兰容若。他不由大感兴趣,抱着书翻看了一阵,却想起来他在世的时候,看的除了医书就是药方,对这些典故比兴知之甚少,词牌格律更是几乎一窍不通,因而这些单个拎出来都认识的字凑到一起,对他来说也只比天书好上一点点而已。他思忖一阵,最后还是舍医书而换词集,彻底掏光口袋把书买了下来。

 

但是现在他却有些后悔了——能吟诗作词有个毛线用处,他开了两种方子,灌了四次汤药,施了三次针,也没让他的烧退下来。早前他还以为这纯粹是冻坏了,但一把脉他才意识到,集市上那群小贩说得真不是胡编乱造的八卦,他本来就体虚血亏,这回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又郁结于心气血阻滞,再被冷风这么一激,所有毛病都跟着跳出来疯狂地找起了存在感。同时,他也发觉这其中好像有什么不对劲:他瞧上去是有些陈年痼疾不错,但看似寻常的脉象之下,又好像隐藏着什么东西,一直被压制着,又总想破壳而出似的。他联想起自己昔年的境况,不由打了个寒噤,又莫名地生出几分同情来。可能是医者仁心,他既看不得别人不好过,也看不得一个好好的人不好好活,便试着调用了身上藏着的最后一点点灵力,将指尖按在他手腕闭上眼睛。

 

顺着他微弱的脉搏,他小心地往深处探寻着,可绕过重重的叠嶂和迷雾,他却忽然感觉到一股极强的、但被压制在一点的灵力,他大着胆子轻轻触碰了一下,就猛地被弹开来,整个人直接跌飞出去,撞倒了茶几和几张椅子,茶壶瓷杯稀里哗啦碎了一地。他有好些年没动用过这一点点灵力了,现在又受了这一下反噬,只觉得五脏六腑里头翻江倒海,疼得他晕头转向动弹不得,只能躺在地上嘶嘶地抽气。他还来不及细想其中关节,就又听见屋里头另一人总算有了点动静,便急急爬起来凑了过去,却见他闭着眼一阵低咳,而后竟吐出一口黑血来,吓得他哇的就哭出了声,趴在床边抓着他胳膊一阵猛晃,边晃边哭道:“容若哥哥你不要死啊,你死了我不是要守寡了,呜呜呜呜……”

 

可能是受了他这句不着四六的话的惊吓,男人又低低咳了一阵,而后竟睁开了眼睛。

 

“你还在。”他也同样不着四六地来了一句,另一只胳膊伸过来,手指头点点他额角,有气无力地道,“哭什么?”

 

南弦月抹一把脸,又扑到他身上继续哭:“我还以为我治不好你了,这是我行医生涯的奇耻大辱啊,叫我以后怎么活……”

 

被他抱着的人僵了一僵,南弦月猜想他大概正要感动来着,可多半又被自己太过真诚的吐露给打击了回去。他把眼泪鼻涕全蹭在了绣着鸳鸯戏水的被面上,然后抬起头来,正要开口问一问他的状况,却听见屋门被轻轻叩了三声,外头的侍从接着通传道:“公子,胭脂公主来探望殿下了。”

 

南弦月气哼哼地道:“什么胭脂公主水粉公主的,不见,没空。”

 

容若却用那只刚解放不久的胳膊碰碰他道:“既然是公主,那多半是我的姐妹之类,你去吧。”

 

俗话说夫命难违,再加上,任谁被他副虚虚弱弱可怜兮兮的样子瞧上一眼,都定是要心软的,南弦月也不例外。无奈,他只好唤来了两个侍从照看着,自己也顾不得打理乱糟糟的头发和脏兮兮的衣服,就这么提着袍角出了门去。

 

院里头站着个模样娇俏的少女,穿了身华贵的大红衣裙,外头套了件玄色罩衫,正气呼呼地两手叉腰,一手指向他道:“喂,凡人,你把我二哥藏到哪里了?快闪开,别挡着本公主的道。”

 

果真是大小姐的派头,南弦月在心里偷偷翻个白眼,也学着她的样子双手叉腰,一手指向她道:“喂,臭丫头,你懂不懂规矩的?我嫁的既然是你二哥,那就是你的长辈,哪家夫子教你这么跟长辈说话的?”

 

那少女被他噎得满脸通红,指着他“你”了半晌,猛地一跺脚道:“你有什么可了不起的!也就是父王念着二哥病重,又看着你们八字相合,才找了你这么个凡人冲喜来的,你、你猪鼻子插大葱,你、你装什么象啊你!”

 

这下轮到南弦月目瞪口呆,不光是因为他的词典里头一次发现了歇后语的存在,还主要来源于前半句话的冲击。他发了一会儿呆,等这一波冲击过去,才又讷讷地问道:“那怎么就非我不可呢?你二哥是男的,我、我也是男的啊!”

 

“切。”少女不屑地啧了一声,轻描淡写道,“男的女的有什么分别?我们一族都是不老不死的,脸上多少年岁,什么时候退位继位全靠心情,用不着像凡人似的一辈子忙着传宗接代。”接着她又补充道,“再说了,我父王就喜欢男人啊,他给二哥找个男的娶了,那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儿么?”话说到这里,她才忽觉不对,脸上表情急忙由晴转阴,又板起脸怒道:“呸,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快让开,我要去瞧二哥了。”说着大步上前,伸手把他一推——

 

——然后他就真的仰面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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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风清奇的一章……

全文完结之后会有一个康兰番外,满足一下我的小小私欲。



重生小剧场:

小月:(深受打击,晕厥中)

容若:(全程旁听,无语中)

胭脂:跟你讲哦,我父王最喜欢的那个……(滔滔不绝,八卦中)

离镜:(被吵醒)嗯?这是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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