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莫衍生/荞麦】不再让你孤单(10)

还剩个尾声

下次完结



10.

 

但乔燃什么都没有问。他只是笑容满面地走进病房,俯身摸着他的头发问东问西,额前的刘海垂下来一点,刚刚好落在他视线的正上方。高迈心慌意乱,全不知他这种反应是什么缘由,又不知自己该作何回应,只得潦草地用单音节回了话,同时别过头去不敢看他。比死更可怕的事情莫过如此——如果早知道他有不得不面对乔燃的质问的时候,他倒宁可死在手术台上算了。旁人怎么嫌他骂他都好,那些外人的指指点点他毫不在乎;可乔燃不行,他承受不了那人眼里流露出的一丁点儿蔑视与鄙夷,承受不了他的愤怒和厌恶,更不敢去猜测他此时此刻,心中究竟怎么看他。同时,他又忍不住唾弃自己,他瞒着病情,跟他一起生活了这么久,尽管他已经处处避忌事事小心,可如果真有那么万分之一的可能,将他传染了怎么办?他怎么能仅仅因为自己孤单了太久,就非要自私地去黏上另一个人,甚至罔顾他可能面临的危险呢?

 

以乔燃的聪明,知晓他的境况之后,推测出这些也绝不是什么难事。可他还是在对着自己笑,仍然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温柔又关切地嘘寒问暖着,生怕他有一点点不适——对比之下,他的欺瞒和自私多么可笑,又多么可耻,让他觉得他不配待在这么干净的、温暖的地方,不配接受他的善意和关怀,甚至不配活下来……

 

一时间,他心头百味杂陈,千般纠缠之后,只剩下消散不了的苦涩。身体里那个理智的自己提醒着他根本没有必要因为一个人的态度而如此自怨自艾,嗟叹感伤,可另一个被情绪操控着的、只剩一层脆弱躯壳的自己却停不下因他而压抑不住的嚎啕。就算一直不愿意承认,就算他一直以报恩的借口搪塞自己,但过去种种与此刻的情绪都告诉他,他的喜怒哀乐早就拴在了那个人身上,不管他究竟是不是两年前的那个人,这个结都已经系成了死疙瘩,再没有解开的可能了。可他怎么能呢,他怎么能在生命快要走到尽头的时候,又忍不住去在乎、去倾慕一个人呢,更何况,他本就有着与自己完全不同的、优渥许多的生活,他的介入,只会为他的人生徒添污点而已;但是,他忍不住,他控制不了,他已经一个人摸索着在黑夜里走了那么久,在看到尽头之前,假如能有一丝机会能与光明同行,那该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啊……也许,他可以慢一点,走慢一点,把最后的这一段路拉长一些,把他记得再牢一点,等到下辈子再去找他,告诉他我很早就认识你了,只是那个时候我不敢爱你……

 

“爱”这个字从心底涌出的瞬间,他的泪也跟着流下眼角。乔燃被他吓了一跳,忙一边抬手给他拭泪一边急道:“怎么了怎么了?是不是刀口疼了?”

 

高迈抿紧嘴巴,他实在太害怕自己一张口,就会把心事全都吐露出去了。他吸着鼻子,又摇了摇头,双眼紧紧闭上,好半晌才将哽在喉咙的哭声吞咽回去。稍微平复了片刻后,他将眼睛睁开一条缝隙,避开对方的目光轻声问道:“我……什么时候能出院?”

 

看着他的男人惊讶地眨了眨眼。

 

“怎么想起出院来了?”他边问,边从床下抽出矮凳坐了下来,用左手指尖轻轻抹去他眼角最后一颗泪珠,又说道,“麻药的劲儿过去是会有点疼,但这也是恢复的必要过程,还有止疼药辅助,不会太难熬的,你不要害怕。”

 

“不、不是因为这个。”男孩躲闪着对方的目光,但不自觉地拧在一起的手指却出卖了他。他嗫嚅着,艰涩地吞了口唾沫,才小声补充道,“我,我没有医保,看病很贵的。”

 

乔燃听了他这话,却长长地舒了口气,笑道:“这算什么,哪有你健健康康的重要?等你好了,工作稳定下来,慢慢还我就是了,别因为钱的事有什么负担。”

 

他边说,边又伸出手来摸了摸他的头,上身跟着俯向了他一些,俊朗面庞上的神情分分厘厘都是自然而然的关切与疼惜,一双眼睛更像是这冬日里的暖阳,吸引着他与他对望,又悄悄地,用这样柔和却又不容置疑的温度融化了他,使他堪堪忍下的哽咽又溢出嘴角,眼泪随着鼻腔里忽然涌起的酸涩一同流下。

 

“可是,可是我没有时间了……”他哆嗦着,躺在病床上哭出了声,“我快死了……”

 

男人像是被这句话惊住了,一时间竟然没有回答。而高迈终于说出那句藏了太久太久的话,这让他心中所有的情绪开了闸一般,尽数转化成了不成句的抽噎和完全停止不住的泪水。他说,你不要瞒我了,我知道自己得的是癌症,几个月前查出来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活不长了……我不敢告诉你,是怕你会嫌弃我,讨厌我,但我从来都没想要害你,我虽然不懂这病到底怎么回事,但平日里家里的餐具用品都是分开的,我也经常消毒,一定不会传染你的……你对我太好了,没了爸妈之后,你是对我最好的人,这辈子我可能没办法报答你,下辈子……

 

他话到此处,已经几乎泣不成声;又因为躺着的缘故,眼泪把两边鬓发都打湿了,还差点被鼻涕呛住。乔燃没说什么,只是摸了纸巾出来,给他擦了鼻涕,又用不灵便的右手笨拙地给他拭了拭眼泪,才无奈地长叹了一口气,然后俯下身来,轻轻抱住了他。

 

“傻迈迈。”他轻拍着男孩颤抖的肩膀,“是哪个医生拿癌症吓唬你?天涯海角我也要找到这个家伙,然后暴打一顿才行。”

 

高迈的鼻尖刚刚好能碰到他的肩膀,听见这话,他的整个意识仿佛都忽然停滞了片刻,好像自己脱离了世界一样;但当知觉回归身体,他几乎不可置信地把这句话咀嚼来咀嚼去之后,才敢确定,他并没有理解错这话里的含义:“什么?你是说……不是癌症?”

 

乔燃撑起了一点身体,低头看了他一会儿,脸上的表情像是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又俯下身来,轻轻地在他的额头上亲了一下。

 

“当然不是了。”他站起来,将床头稍微摇高了些,又从抽屉里找出了这几天各种检查的单子,坐在床头一样一样地解释给他听,告诉他肿瘤是良性的血管瘤,只是因为体积比较大,又挤压到了胃部,才时常引发腹痛;而那天是因为他过度使力使得血管瘤破裂,造成出血才引发了休克——虽说并不是肝癌那样的绝症,但也委实相当惊险,再晚送来一小会儿,恐怕就性命难保了。不过,现在肿瘤已经切除,出血已经止住,只要恢复良好,出院后注意生活作息,就和平常人没有什么不同了,也基本不必担忧复发的可能性。

 

高迈靠在他的臂弯愣愣地听着,他还没有从乔燃忽然的亲昵中回过神来,脑细胞就遭遇更大的冲击,一时间思维全部冻结,意识全面死机,只会呆呆地瞅着他手里来来去去的那些单子看,可看着看着,泪却又流了下来。乔燃见状,放下手中的东西,伸臂轻轻搂过了他,男孩偏着头靠在他肩上,总算放声大哭起来,这哭声里藏了多少委屈心酸,旁人决计感受不到,只有他跟着心痛难当,甚至想要分担他的眼泪,替他哭,替他难受——他这么想着,只觉自己的眼眶也跟着湿润起来。高迈偎着他撒开哭了一阵,忽然又笑起来,笑声断断续续,既夹杂着抽噎,又因为开始打嗝而支离破碎,可乔燃还是听见他极喜悦地低喃着:“我不会死了,我不会死了……我能活了,我能活了……”

 

他的眼泪落在自己胸口的那一刹那,他才终于触摸到了男孩藏得深之又深的内心,也总算让过去种种的疑虑与猜测,都有了可以解释的缘由。他没法想象过去这几个月对方都是怎么过来的,努力地活着,却是为了面对死亡,这样的情绪,连他自己都不知该如何调节、如何排解,更何况一个比他年轻十余岁,尚且稚气未脱的少年呢?可同时,回首这几个月相处的时光,他看似平淡无奇的记忆里,却因为回溯而捕捉到了许许多多不经意的细节,比如他挥汗如雨地认真干活的模样,比如他时时刻刻都带着笑容的脸庞,比如他背着自己的瘦弱臂膀,比如那天晚上,他在画室里看到的,男孩背上发着光的翅膀。

 

疼痛像不知何时落进他心底的一颗种子,因着眼泪的浇灌而忽然蓬勃生长起来,让他忍不住只想把他抱得更紧。他不是傻子,他怎么会感觉不到那些悄悄变化的感情,怎么会发觉不了他每一次强颜欢笑时眼里浓重的怅然和委屈?可是早前他还给不了他回答——当他意识到了关系的变质,就更不能在自己犹豫不定的时候给他不必要的希望或是回应,直到他看见他发给方茴的那条短信,直到他接起那通电话,直到他终于发现对方为了他低声下气地做了多少事情,直到……

 

直到今天,他终于感觉到,他的喜怒哀乐也早就和他拴在了一起——如果这样的牵绊可以帮他分担哪怕一点点伤痛,他都期望这纽带生生世世不要分离。他总是说着自己对他太好了他怕还不起,可是,他又何尝不是在事事时时关照着自己呢?明明自己已经过得那么辛苦,却还要把好不容易攒下的快乐分给别人,这孩子真是……时常让他哭笑不得,又总是让他心生怜惜。

 

看他哭哭笑笑了一阵,总算渐渐平静下来,他小心收回了手,低头看向正窘迫地用手遮掩着脸颊的人,脑子里忽然冒出来一句小时候常说的顺口溜儿,便低低笑道:“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两只眼睛开大炮。”

 

高迈一听,急忙又用手捂住眼睛:“啊啊,你不要看——”

 

他这一动,好像跟着扯到了什么电线,旁边的监护仪滴滴叫了起来。乔燃连忙起身,又扶着他的两手放到身侧,仔细检查了手背上的针头,确认没有跑针之后,才松了口气,重新在床边坐了下来。

 

“再睡一会儿吧。”他望向男孩正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的眼睛,“这次,肯定能做个好梦了。”

 

男孩点了点头,又有些欲言又止似的动了动嘴唇:“乔燃,我……”

 

乔燃应了一声,看他迟迟没有接着说的意思,便适时地接过话头:“有些话,可以等你准备好了再说——我都明白。”

 

高迈点了点头,脸上罕见地冒出了一点点红晕。乔燃看着他笑,可笑着笑着,却忽然觉得手指痒痒的。他低头看去,瞧见男孩又偷偷伸了手过来,小拇指蹭着他的指腹和关节弯过来,紧紧地勾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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